来源:江西庐山东林寺 时间:2022-09-29 07:00
民国七年农历七月十三日(1918年8月19日),大势至菩萨圣诞日这天,名噪一时的文艺大师李叔同先生“突然”于虎跑寺剃度出家,成为弘一法师。
整个文艺界一时哗然。
李叔同是谁?
他是那个时代难得一遇的天才——无论在国学诗画、金石书法,还是西洋音乐、美术、话剧等领域,都拥有了一般人无法企及的造诣。
所以,这样的顶尖人物“出家”,这件事,足以登上热搜头条。
说来也巧,就在弘一大师出家前不久,这年春天,在佛教界也突然响起一个名字——“印光法师”。原来,有位叫徐蔚如的居士因“无意”中读到了一位默默无闻的常惭僧人对学佛人的信函开示,独具慧眼视为珍宝,遂竭力搜集,得若干篇,集为《印光法师信稿》刻印流通。而这,也一下子在佛教界产生了热烈反响。
有些相遇,是因缘注定,水到渠成的。
第二年秋天,正当徐蔚如居士等人忙着将后续收集到的印光大师书信刻印为《印光法师文钞续编》,将之前所刻称为《印光法师文钞初编》,两编合刊流通,在征求名人题词的过程中,精于书法又刚出家的弘一大师,就自然成为其中一位受请者。
于是,就以《文钞》为殊胜法缘,新出家的弘一大师与刚闻名于教内的印光大师结缘了。
民国九年三月,弘一大师为《文钞》题词赞曰:
“是阿伽陀,以疗群疚。契理契机,十方宏覆。普愿见闻,欢喜信受。联华萼于西池,等无量之光寿。”“老人之文,如日月历天,普烛群品。”
在题词中,弘一大师对印光大师表达了崇仰、敬顺之意。自此,他开始向这位净土宗导师请教,把印光大师作为学习效法的对象。
频频请教修行事宜
众所周知,弘一大师是以精研南山律宗著称,以身作则行头陀行,亦以弘扬律宗为己任,也被后世视为律宗高僧。
但事实上,据弘一大师讲,自己“以华严为境,以四分律为行,以净土为果”,临终瑞相亦表明确是往生西方。
大师一生虽广涉经律教,但也始终重视念佛。曾于1920年农历七月十三日闭关念佛。入关前,写信向印光大师请教。
从《文钞•复弘一大师书》中,我们可以看到印光大师的开示:
“接手书,知发大菩提心,誓证念佛三昧。刻期掩关,以祈遂此大愿。光阅之不胜欢喜。所谓最后训言,光何敢当。然可不尽我之愚诚以奉之乎。虽固知座下用此种络索不著,而朋友往还,贫富各尽其分,则智愚何独不然。但尽愚诚即已,不计人之用得着与否耳。窃谓座下此心,实属不可思议。然于关中用功,当以专精不二为主。心果得一,自有不可思议感通。于未一之前,切不可以躁妄心先求感通。一心之后,定有感通,感通则心更精一。所谓明镜当台,遇形斯映,纭纭自彼,与我何涉。心未一而切求感通,即此求感通之心,便是修道第一大障。况以躁妄格外企望,或致起诸魔事,破坏净心。大势至谓都摄六根,净念相继,得三摩地,斯为第一。敢为座下陈之。”
印光大师在随喜弘一大师发勇猛心的同时,也坦诚劝诫弘一大师切勿以躁妄心求感通,还是要在专一其心、“都摄六根,净念相继”上下功夫,功夫到家,则自然感通。
印光大师写给弘一法师的信
而弘一大师在闭关前还请马一浮居士为自己的闭关房题写了“旭光室”的匾额。其中又有何深意?
据马一浮居士发表在《佛光月报》上的《题旭光室》云:“弘一上座,专心净业。远秉蕅益(智旭)大师,近承印光长老以为师范。”
原来弘一大师关房之名体现的,乃是“榜样的力量”。
在这一时期,弘一大师多次向印光大师写信请教,涉及到的问题有“刺血写经的方法和注意事项”、“因写经过多而受病该如何”等各方面。
印光大师回复,总不过以“一心念佛”相劝:
“刺血写经一事,且作缓图,当先以一心念佛为要。恐血耗神衰,反为障碍矣。身安而后道隆。在凡夫地,不得以法身大士之苦行,是则是效。但得一心,法法圆备矣。”
“书中所言用心过度之境况,光早已料及于此,故有止写一本之说。以汝太过细,每有不须认真,犹不肯不认真处,故致受伤也。观汝色力,似宜息心专一念佛,其他教典与现时所传布之书,一概勿看,免致分心,有损无益。应时之人,须知时事。尔我不能应事,且身居局外,固当置之不问,一心念佛,以期自他同得实益,为唯一无二之章程也。”
关于“抄经体”这件事
世人皆知,弘一大师出家前后皆以书法著称。其于1932年为先父进士公百三十年冥寿而书的《佛说阿弥陀经》水墨纸本,工整端严,一气贯通,为其生平得意之笔,亦被后人称为“佛体”。
世人却未必尽知,弘一大师这工整抄经体的由来,亦不免有深受印光大师影响的成分。
早期,当弘一大师就“抄经”一事请教印光大师,印光大师直言不讳地指出,“又写经不同写字屏,取其神趣,不必工整。若写经,宜如进士写策,一笔不容苟简。其体必须依正式体。若座下书札体格,断不可用。古今人多有以行草体写经者,光绝不赞同。”
不难猜测,此时弘一大师写的“书札体格”并非工整的“正式体”,亦不排除是草书。所以印光大师毫不客气地指出,以这种字体抄经“断不可用”、“绝不赞同”。
而弘一大师呢?竟也像个听话的“小学生”。按照印光大师的要求立马调整了字体,并寄给印光大师。
印光大师看后,回信对弘一大师的新字体予以了肯定:
“接手书。见其字体工整,可依此书经。夫书经乃欲以凡夫心识,转为如来智慧。比新进士下殿试场,尚须严恭寅畏,无稍怠忽。能如是者,必能即业识心,成如来藏。于选佛场中,可得状元。”
因而后世学人能有幸看到弘一大师的“佛体”,亦须深感印光大师此番指导之恩。
破例结师徒缘
由于多次受到印光大师悉心指导,弘一大师就希望拜在印光大师门下。
可印光大师,却因在出家之初所发的“三不”誓言中有“不收门徒”一条,而屡次婉拒。
但在弘一大师三年中数次恳求之下,印光大师也终于破例允其为唯一出家弟子。
对于这段难得的师徒关系,从弘一大师的视角来叙,是怎样的呢?
“朽人于当代善知识中,最服膺者,惟印光法师。前年(按:民国十一年)尝致书陈情,愿厕弟子之列,法师未许。去岁阿弥陀佛诞,于佛前燃臂香,乞三宝慈力加被,复上书陈请,师又逊谢。逮及岁晚,乃再竭诚哀恳,方承慈悲摄受。欢喜庆幸,得未曾有矣。”
可见,当民国十二年年底,印光大师终于答应了弘一大师拜师请求时,弘一大师是何等欢庆洋溢!他引用周孟由居士对印光大师的赞叹:“法师之本,吾人宁可测度?且约迹论,永嘉周孟由尝云:法雨老人,禀善导专修之旨,阐永明料简之微,中正似莲池,善巧如云谷,宪章灵峰(明蕅益大师),步武资福(清彻悟禅师),弘扬净土,密护诸宗,明昌佛法,潜挽世风,折摄皆具慈悲,语默无非教化,三百年来,一人而已。诚不刊之定论也!”
亲谒大师,瞻仰盛德
民国十四年夏历五月,弘一大师前往普陀山拜见了印光大师,并在法雨寺与印光大师共住七日,得以亲沐印祖道范,瞻仰盛德。
对这段经历,据弘一大师晚年(1941年)于泉州檀林福林寺念佛期讲“略述印光大师之盛德”回忆:
“余于民国十三年(按:应为民国十四年)曾到普陀山,其时师年六十四岁,余见师一人独居,事事躬自操作,别无侍者等为之帮助。”“余至普陀山,居七日,每日自晨至夕,皆在师房内观察师一切行为。师每日晨食仅粥一大碗,无菜。师自云:‘初至普陀时,晨时有咸菜,因北方人吃不惯,故改为仅食白粥,已三十余年矣。’食毕,以舌舐碗,至极净为止。复以开水注入碗中,涤荡其余汁,即以之漱口,旋即咽下,唯恐轻弃残余之饭粒也。至午食时,饭一碗,大众菜一碗。师食之,饭菜皆尽。先以舌舐碗,又注入开水涤荡以漱口,与晨食无异。师自行如是,而劝人亦极严厉。见有客人食后,碗内剩饭粒者,必大呵曰;‘汝有多么大的福气?竟如此糟蹋!’”
将此经历与弘一大师平生惜福之情态相结合,想必其中也不免深受印光大师之影响吧。
电影《一轮明月》剧照
弘一大师总结印光大师的盛德说,印光大师的盛德实在太多了,许多都是我们一般人力不能及的,却也有四件,无论任何人,都值得学习:一习劳,二惜福,三注重因果,四专心念佛。
弘一大师另一次于上海太平寺参礼印光大师的情形,在名家叶圣陶以旁观者的视角所记录的《两法师》一文中,生动如斯:
“寺役去通报时,弘一法师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大袖的僧衣来,恭而敬之地穿上身,眉宇间异样地静穆。我是欢喜四处看望的,见寺役走进去的沿街的那个房间里,有个躯体硕大的和尚刚洗了脸,背部略微佝着,我想这一定就是了。果然,弘一法师头一个跨进去时,就对这位和尚屈膝拜伏,动作严谨且安详。我心里肃然,有些人以为弘一法师该是和尚里的浪漫派,看见这样可知完全不对。”
“弘一法师与印光法师并肩而坐,正是绝好的对比,一个是水样的秀美,飘逸;一个是山样的浑朴,凝重。”
辞别时,弘一大师“又屈膝拜伏”。
电影《一轮明月》剧照
以净土为归,力弘《文钞》
弘一大师虽振兴南山律宗,却以净土为归,并随分随力弘扬《文钞》。曾为学人选定读《文钞》的次序,从其书信中亦多见劝人读《文钞》之语:
《致杨白民居士书》中云:“念佛法门,最为切要。幸以是自利利他。《印光法师文钞》,宜熟览玩味,自知其下手处也(书札类可先阅)。”
在致崔海翔书中云:“并寄上《印光法师文钞》一部,希于暇时披览。于目录中,以朱圈记之。凡应阅者,作套圈,以事务多忙之人为合宜。其次阅者作单圈。其深文奥义或可以后阅者,则不记。”
此类殷勤劝告语在弘一大师书信中不胜枚举。乃至在圆寂的那年夏历四月,还为福海居士书写《印光法师文钞》中的法语二十条,可见他对印光大师的净土教义是何等信服、重视。
花枝春满,天心月圆
1942年农历九月初四,一代高僧弘一大师走向了此期业报身的终结。据其九月初一下午所写“悲欣交集见观经”,以及之前寄友人书中所云“花枝春满,天心月圆”,足证其净业成熟,预知时至,自在往生于西方极乐净土。
一代高僧弘一大师,就此为我们垂范了不同于其世出世间大师的另一面——作为一位后辈学人依止明师之懿范,值得每一位净业学人深思。
今年适逢弘公生西80周年,我们追忆其与印祖之嘉懿往事,俾吾辈见贤思齐,持戒念佛,他日亦得华枝春满,与诸师欣逢安养,庆会莲池!
参考资料:
《泽溥(pǔ)群萌——印光大师与四众弟子的法缘》
余池明编著 弘化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