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大公佛教 时间 20:22-10-12
当今,有一些国画家喜欢谈禅论道,故弄玄虚,以虚玄惑人,而对禅与道的真相与意义,却并不了解。他的画虽怪怪的,其实他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的,这于己于人都无意义。文人画讲究的禅意和道境,如王维、苏轼、倪云林等,乃是心存虔诚,潜心追求,是以画修禅修道,因此,才会在其画中表现出深沉而高尚的禅意与道境。
禅与道,在佛学和道学中属于哲理玄深、不易穷究的智慧之学,历来文人学士都以敬畏之心认真待之,何敢妄言一二。所谓“禅”,原属古印度婆罗门教、印度教的解脱境界,名叫梵,意为清净、寂静、离欲,是不生不灭的、常住的、无差别相的、无所不在的实相,佛法称“诸法实相”。中国人称“灵魂”、“佛”或“道”。释迦初始修道曾去学习梵之修行,为求解脱差点送命,只得放弃。后来他静坐菩提树下,在禅定中观照自己三世轮回、生命不灭,遂开悟成佛,创造了佛教新理念。佛法所讲的开悟,是指开发人生本具的佛性,即慈悲与智慧。所谓“慈悲”,简言之,要如父母对子女那种无私的关爱与悲悯,去对待一切众生。中国人熟知的是观世音菩萨那种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精神。这就是佛学的高尚人学、人道学。所谓“智慧”,乃是佛法“中道不二”辩证法哲学,这是世界哲学史上至今无人超越的最高哲学。佛学便以此两者为核心,演义成庞大的经论典籍,形成了世界文化思想史上最为系统而严密的理论体系。可惜的是,它至今被冷置于古寺庙的藏经阁中蒙尘。中国古代有不少高僧大哲,倾毕生心血修禅悟道,的确大有收益。如天台大师智顗,他终于在天台华顶修禅开悟成佛,创立了“三谛圆融”、“十界互具”、“一念三千”等重要哲理,把佛学中道论推向了新的高峰。这是在东晋南北朝时代玄佛合流、即是玄、易、老、儒哲学与佛学哲学互融而形成的新思辨哲学,使时代本体论哲学走向了巅峰。这不仅是中国传统哲学发展史高峰,而且也是世界哲学史的高峰。至于“道”,是由魏正始时代的王弼,以易、老、儒为基础,创立了“本末论”本体论的认识论与方法论哲学,才为中国古代哲学史揭开了新的一页。从而才引发了文人画的诞生、发展和成熟,并成了传统绘画的主流。
由于智顗是隋炀帝杨广的师傅,而王弼曾言老子李耽非圣,唐王朝李家天下,逐将智顗的著作和王弼的《老子注》打入冷宫;并认为魏晋南北朝时代的清谈风气是亡国之音,予以贬斥。确立儒学为正统,对佛、道教取宽容态度。佛界树立从印度取经回来的玄奘门派成立唯识宗,企图树立佛界新权威,引起其他宗派不满,逐纷纷立宗,造成佛界宗派林立,互相水火。至中唐惠能禅宗兴起,呵佛骂祖,焚毁佛经,不立文字。人本来是佛,日常生活皆是佛事,何须修行。无佛无教,逐宣告佛教消亡。同时的善导创净土念佛宗,只须念一句阿弥陀佛号,死后便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这是依《弥陀经》,阿弥陀佛曾发愿在西方建造十亿万国土的极乐世界,谁想往生,只须在临终时念一句他的佛号,他便让观音、势至前往接应。禅宗、净土宗都得到了武则天的支持而兴行起来,至唐末五代禅净合一。这种禅宗与佛教、佛学已无关系,是一种随心所欲、故弄玄虚的“野狐禅”。今天学界却说是中国式佛教,这是不确切的,这只能是封建社会后期没落文化的表现。
所谓的道、佛、玄、禅,在中国古代文人心目中,本来是指高尚的人格精神和深邃的智慧,是指人生和事物发展的规律或真谛(真理),因此是十分崇高而神圣的。玄佛在东晋合流之后,道与禅就不分了。而禅与道融入文人画中,乃是王维的功劳,经苏轼的倡扬,而获得发展,至倪云林而登峰造极。古代有识之士,是将佛学与儒学、道学作为修身养性、开发智慧的哲理来对待的,所谓“坐禅”,是取天台智顗的“止观”法,这本是释迦的修行法。“止”为净心静坐,“观”为观心,即为静思、静观佛、道之真谛。依“玄学”意为:要以无为本、天人合一、心物不二、得意忘象、超以象外。简言之,即须排除心中一切烦恼干扰,明心见性、洞察事物的变化规律和人生的价值意义。这样的修行法,庄子谓“坐忘”、“齐物”,画家叫“解衣盘礡”、物我皆忘。因此,文人们不会面壁傻坐,而是不拘形式,或静坐品茗、或闲庭信步、或啸傲竹林、或游山玩水、或弹琴书画等等,只须清心寡欲、物我两忘,便自然能入禅境、道境。如王维自命居士,以维摩诘为师法,因少年时丧父、母亲寡居虔诚修禅,受母亲影响而好读佛经,以其家学,于儒、道之学修养很深,又擅长音乐、古琴琵琶、书画,而于诗尤胜。至弱冠便名动京城。他曾应神会法师之请为惠能写过一篇碑文,从此文看,王维于佛学禅理修养很深。他一生为官,至晚年位居相位,但其出世入世两不误,一方面勤政为国为民,一方面心灵清高、不染尘俗,如维摩诘,如莲花,虽生于污泥浊水中,却如莲花出污泥而不染,超然物外。至谢世前,他将家产(包括蓝田别墅)全部捐给国家,用于救灾。他年轻丧妻,便一生寡居,上朝忙完公事回蓝田别墅,便以诗、书、画、琴自娱,修身悟道。他的山水诗,充分表现出其心灵中的禅意道境,其清新淡逸、超然物外的诗情画意,可谓空前绝后。在他死后被尊奉为一代文宗。他不仅擅长诗乐,而且擅长书画,尤善山水画。如苏轼所云: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并不是如今人仅在画上题诗,而是画中充满诗意。他最喜欢画雪景图,据《宣和画谱》载王维遗作在内宫者,大多亦为雪景。其淡逸绝尘的境界,便成了其画格之主调。
至北宋,一代文坛领袖苏轼大倡王维,以为士夫画之典范,而贬画圣吴道之为画工。认为王维诗画之禅意道境,有如仙翮谢笼樊,而自由翱翔于云天之外,达到了得意忘象、超以象外的理想境界。苏轼之所以能成为王维的知音,是得益于蜀学的家教,蜀学传统是儒道佛并重,思想自由开放,在宋代文化界他如鹤立鸡群,终成一代文宗,为北宋文坛开创了盛世文运潮流,造就出一大批诗书画大家而光照千古。
然也因此遭小人暗算,仕途坎坷、颠沛流离,难以善终。他亦自称居士,亦儒亦佛亦道,以维摩、王维为人生范式,得意失志皆平常,随遇而安、乐观处世,淡定自若,不计仇怨,宽容为怀。以诗词书画修身悟道,忧国忧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其文之坦荡清空、其诗词之雄豪清新、其书之沉雄健拔、其画之淡逸奇崛,皆如其人也。
至元代有文人画大家倪云林,亦自称居士,以王维、米芾为师法,入世出世不二,他有庞大的宅院,屋宇层叠,满植林木花竹,幽深郁茂,远望如云林。他视家宅为“蓝田别业”、“桃花源”,为其隐迹之所。但亡国奴的生活,终于迫使他丢弃家业,尽数变卖,用于济贫救灾,隐姓埋名、遁迹太湖、流离于山林湖泊之间,以了残生。他的山水画风格十分奇特,总是一片平坡、小桥茅亭、三五株树,远山一缕、中间水波浩渺。这一程式化的画面,不断重复,可谓简笔水墨山水画之典型。其寂寞萧疏、淡远清逸之意韵,当为文人画史之最。这正是宋欧阳修所云:“萧条淡泊,此难画之境。”唯倪云林达到了,因此被后世称为逸品画之典范,达到绝佳的禅意道境。
由上所述,文人画之禅与道,是画家的人格、学养和志趣的表现,心物不二、画如其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