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凤凰网 时间:2022-10-15
(出家后的弘一法师更是特别,第一他不固定于某一寺庙,第二他不担任寺内任何职务,第三他不收弟子)
1942年10月13日,弘一法师圆寂于福建泉州的温陵养老院,近日正值弘一法师圆寂80周年纪念。
对于这位民国最知名的出家人,大多数国人都知晓他,可能要么是因为他出家前填词的《送别》,要么是因为他圆寂前写下的“悲欣交集”和遗偈“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1.为何选择了佛门,为何能持戒苦修?
时至今日,我们对于“李叔同出家成为弘一法师”这件事,似乎仍然停留在观看世俗传奇的层面,难免还是老套的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说法,无非距今不远,多的是惊诧,还不足以震慑心灵。仅停留于此,当然无法揭示出弘一法师巨大的精神遗产价值和对于当下国人生命道路选择的启示。
李叔同的出家,无论在当时还是今日,确实有很多让人不可思议的地方,关键似乎在两处:一是李叔同在当年新旧代际交替之时,为何选择了佛教;二是他在出家后为何能毫不犹豫地持戒苦修?
2.从李叔同到弘一法师
首先,李叔同出家是在1918年,时值国家民族发生天翻地覆巨变之时,在传统向现代的转型过程之中,作为受过西学教育的留日海归,选择“剃度出家”这一如此传统的解脱方式,实在出乎很多时人的意料,在当时世人竞相标举思想启蒙的进取之路时,李叔同竟然如此“退缩”,颇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甘当一个“自了汉”的意味。
其次,佛教经过明清的禅净合流,再加上当时世俗权力的压制和改造,到晚清民国时期已经十分庸俗化,甚至某种程度上沦为一种谋生职业而被上流之士所不屑一顾,若非有太虚大师等人后来对“人间佛教”的极力倡扬,佛教当年已然走至穷途末路。弘一法师出家后也曾对当时僧众素质的参差不齐感到痛心,殊可一证的是,连国民党元老吴稚晖也曾评价道:李叔同放着艺术家不当,却要当和尚!语气中似乎也是颇不屑于他出家这一选择的。
再次,在世人印象中,但凡出家,要么自幼被动,要么遭逢大变,都有某些无可奈何之感,真正勘破生死而主动出家的,少之又少,自然不能被视为理所当然。而李叔同恰恰属于这种情形。他当时正值中年,事业与家庭都很正常和顺利,爱情、友情、声名、地位等,也都一一获得了。在常人看来,他是没有任何要出家的足够理由的。当然,释迦牟尼也是在一切世俗幸福俱足的情形下出家的,只是很少有人相信现世社会还有这样的超常事件发生了。
然而,理论上似乎最不该出家的李叔同还是出家了。他一下子从“冠盖满京华”的李叔同,变成了“斯人独憔悴”的弘一法师。
弘一法师与弟子刘质平(左)、丰子恺(右)
藉由“从李叔同到弘一法师”,其实,能够很好地揭示出生命与信仰的关系。每一个人对于自己的生命,都有自己的判断,幸福快乐皆是主观感受,而非建立在外在的评价之上。在外人看来已然幸福无比,于其个人而言,却可能是痛苦万分。所以,信仰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而中国缺乏宗教传统,国人由于对真正的信仰往往相对陌生,一些人往往在信仰问题上也生出算计,不免衡量一番是否“合算”。岂知,如果是这样计算,哪还算得上信仰?丹麦19世纪著名哲学家克尔凯郭尔曾说过:“任何既不过诗化生活又不过宗教生活的个体是愚蠢的”,对弘一法师来说,诗化生活还不够,因此他必须选择宗教生活。
从这个角度上说,弘一法师的存在,是对信仰的真正诠释,也是对一切误将信仰当作生意之人的善意提醒。真正的信仰者,没有理由,就是信仰,就是非如此不可,也因信仰才能真正地安身立命,才能使得脆弱的个体度过浩大而漫长的一生。
3.时时可死,步步求生
出家后的弘一法师更是特别,完全是不按常规套路出牌,第一他不固定于某一寺庙,第二他不担任寺内任何职务,第三他不收弟子,由是完全弃绝于传统的宗教体系之中。正如他对寂山长老所说的那样:“弟子出家所谋非为衣食,而为生死大事。”正因为瞄准的是“生死大事”,故此弘一法师选择了摒弃一切外在形式,绕过一切繁文缛节,直奔“问题的核心”。
但需要注意的是,李叔同选择了佛教,更多的是他认同其中的价值理念,而不是要进入那一套不免沾染了某些世俗性的系统体系,他先天厌恶复杂的人际关系,孤洁的品质让他即便投身佛门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原有秉性,虽然他选择律宗,选择最艰苦的修行方式,也无非是以此保证自己尽可能的独善其身,信仰终究是一个人的事,难以在众声喧哗中寻求到内心真正的解脱。
弘一法师自出家后,便已经视死如归,在永嘉庆福寺闭关时便写了“虽存犹殁”贴在窗户上。在其生命的最后几年,他也在与友人书信中说“掩关静修,念佛待死”。出家人自然是要看淡生死的,但如弘一法师一样,时时拿死亡提醒自己,甚至还流露出一种渴望之心的,仍不多见。
也是在这种死亡的观照下,弘一法师的修行有一种“向死而生”或“时时可死,步步求生”的意味。他自杭州到永嘉再至南闵,二十多年的修行生涯中有几次罹患重病,每次几乎死掉,但都没有改变他一丝一毫,他并不惧怕死亡,也因此能足够静心淡然地看待世间的一切,他也不留恋世间的一切,因为他知道,他的归宿在彼岸。
因此,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能够发自内心地写下“悲欣交集”,他于这一生,是没有遗憾的。正如著名学者周宁教授在《人间草木》一书中描述的弘一法师圆寂时的情形:
也许在那最后一刻,大师心中涌起无穷自信的安定与喜乐。他看到一个期待已久的美丽洁净的世界。神明静候着他,慈爱庄严,迷濛的薄雾散去,梵天好大光明;他听到亲切悠远的妙音从天际飘来,回旋在云端,越来越近,像是从自己内心响起,回环往复,不觉得流出感动的泪水。
又或如研究佛教思想史且有禅修经历的成庆博士所言:
世人皆觉其苦,但少有人知其法乐所在。
我想,对于今天的国人来说,特别是很多人到中年的朋友们,阅读弘一法师,是一项生命的功课。他以如此温和的方式,提醒着我们,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是什么?我们该如何寻找并建立自己的信仰?我们该如何修行,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当死亡来临,当我们必然孤身一人独自面对时,我们是否不恐惧,是否可以安然离去?
弘一法师以他的言语和行动给出了属于他自己的答案,虽然看上去是那样简单枯燥,但那的的确确是通向解脱的光明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