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当阳玉泉寺 时间:2023-04-17
传播佛教,有两大环节,最为要紧:一者契理;二者契机。契理,即上契佛教大乘菩萨道之真精神。契机,即适应大众,所谓下契众生根机,顺应时节因缘,风土人文,方便示导。佛法之传播,若不契理,必流于世俗知见乃至外道邪说,而丧失其化导、出世之功能。若不契机,必不能融入社会,必见弃于大众。禅宗,实乃中国佛教契理契机之完美体现者。
在我国佛教史上,有数段光明,为世人所瞩目。佛教初传,言殊俗异,思维各别,扞格多起,故有东晋道安等辈出,孜孜于佛教之中国化,为中国佛教开启一片生机。此为中国佛教之第一段光明。
迨至唐代,八宗并耀,如日丽天,宛如佛世,然佛教远离大众,贵族化、学术化之嫌亦日渐明显。故有六祖大师等辈出,高扬“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力倡佛教之大众化,为中国佛教重启一片生机。此为中国佛教之第二段光明。
清初废除试僧制[1],遂致僧质逐渐趋向低劣。晚清以降,愈显佛门秋晚,僧纲不振,佛门沦为社会上无出路、欲自杀者避难之所,于社会现实殊无裨益,为大众所弃,故有太虚大师等辈出,高举“人间佛教”之大旗,倡导佛教之现实化,为中国佛教再启一线生机。此为中国佛教之第三段光明。
厥后,“人间佛教”之口号,蔚然为中国佛教未来发展之根本指针。中国佛教,不论在祖国内地,或香港、台湾,皆以“人间佛教”为宗旨,切实利益社会人群,纷呈异彩,气象万千。
然于佛教人间化之过程中,亦有种种倾向,宜为有识之士之所警觉者:一者将大乘佛教降格为人天小乘;二者将人间佛教等同于慈善公益事业;三者将禅修之功能简化为心灵抚慰和疏导;四者将人间佛教视作“诗化人生”、“休闲人生”之某种人本哲学理念。此四者皆偏于契机而疏于契理,故在坚持佛教觉悟、解脱、度生之本分上,屡有偏离佛教真精神之患。
吾之同学伴侣挚友慧公老和尚,在秉承太虚大师“人间佛教”思想、虚云老和尚“四根一本一枢纽”思想之基础上,立足于宗门之圆顿信解,提出了以“觉悟人生,奉献人生”为宗旨,以“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为特色之“生活禅”理念,从理论上消解了成佛与做人、出世与入世、生活与修行、宗门与教下、契理与契机、当下解脱与究竟解脱、自利与利他等之间的对立,使之融为一体,成功地在佛教与现实生活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
此桥梁之切入点,以引导公众按简单、自然、纯净之方式去生活,按做人做事之二八方针[2]去为人处世,把佛法变成一种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努力将佛法人格化,从而实现净化人心、和谐社会、建立人间净土之目的。
慧公老和尚所倡导之“生活禅”理念,在继承“人间佛教”思想之同时,因紧扣诸佛出世之本怀,紧扣中国佛教禅宗之特色,始终不忘觉悟、解脱、度生之菩提心,故避免了前面所言人间佛教在实践过程中的四种偏颇。
诚如识者所说,生活禅以祖师道的圆顿见地和信心为眼目和核心,以菩萨的发心为基础,以解脱为目标,以明心见性、顿证法身为当下之要务,以菩萨行为悟前之加行和悟后之起用,以自他之解脱为终极目标,融禅、净、律教等于一体,所以它虽然不是一个具体的修行法门,但是它可以在圆顿的见地和信心的引领下,含摄一切修行法门,而能为一切法门之宗要。
目前,中国大陆佛教在“何去何从”之问题上,诸方虽多有探索和思考,然仍未有明确意向。其中有一倾向,尤值得吾人警惕和深思:有人指责中国汉传佛教无修行次第,无下手处,空对空,故借口向藏传、南传佛教学习,频频对汉传佛教加以不顾史实之批判。依契理契机精神,慧公老和尚的“生活禅”理念,或为汉传佛教之未来发展,再开启一段生机和光明。
今值慧公老和尚示寂三周年之际,重拈其人间佛教之“生活禅模式”,揭示末后一段辉天烛地之光明,以志永久怀念。
[1]试经得度为僧,始于唐中宗(李显)神龙二年(公元706年)。(见丁氏《佛学大辞典》)废于清顺治时。(见《印光文钞》卷一之《与佛学丛报书》)若据《玄奘行状》:“隋大业之际,诏度僧尼”,由“大理卿郑善果”董理,可知试僧制几乎与中国科举制度同时。(见《大正藏》第50卷)
[2]信仰、因果、良心、道德,此为做人之八字方针;感恩、包容、分享、结缘,此为做事之八字方针。
附:传印长老《净慧长老全集》序
《净慧长老全集》序一
提及中国佛教,时人每以唐宋佛教兴盛为荣,而以近现代佛教衰败为耻。故学佛者多尊唐宋而薄现代,大似近现代佛门大德,其道德、修证皆不及古德前贤者。实则不然。个中既有好古薄今之习气使然,亦有时势之整体黯淡所致。譬如天心之月,今古皆同,而时有朔望、气有明晦,故月亦有阴晴圆缺之象;此非月之过,乃时势之异也。
俗言,时势造英雄,岁寒方知松柏而后凋,时艰方显英雄之本色。况以“不忍众生苦,不忍圣教衰”为本怀之菩萨行者,又岂肯目睹大厦之将倾、法船之将没,而无动于衷乎?须知,佛法衰败之际,正是菩萨行者真实承担处、真实忍辱处、真实精进处、真实大雄处、真实大智圆融处、真实大悲普及处。虽然,人皆习惯于以功业论佛门之成败,罕以个体之精进承当而论缁门之功过,然于危难之际,中国近现代佛教史上之诸大菩萨行者,若虚云老和尚,若印光大师,若太虚大师,若弘一律师等,其大担当、大智慧、大忍辱、大精进,与前贤古德相较,又岂有轩轾!
吾之同参道友净慧上人,自幼失怙,寄迹空门。及长,亲炙先师上虚下云老和尚,宿慧显发,授记五家之法脉。然公一生命运多舛,生涯跌宕。首京畿,次广东,次新洲,披斜阳、曳瘦体于大江南北;先交心,后右派,再改造,励心智、涤情虑于晓夜昏晨。就世情而言,此乃人生之大不幸,而于公,正是其成就菩萨人格之烈焰洪炉。萍踪无定而不改菩提初心,世事缠扰而不易向道之志。此殆孟子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者乎?
然功不唐捐,二十载沧桑历练、观察思考,终有发心起行之地。一九七八年,慧公平反复出,还归北京,后任《法音》编辑,并协助赵朴初会长起草中国佛协教务文案。此一经历,使其对中国佛教现状了解愈发深入,并成就其看待事物、处理问题之全局观念。在此期间,受太虚大师人间佛教思想之影响,慧公对中国佛教何去何从之思考,愈发清晰,愈发成熟,愈发系统。
一九八八年,公应河北省民族宗教事务厅邀请,筹组河北省佛教协会,同时主持赵州柏林禅寺重建工作。此后创办《禅》杂志,提倡“生活禅”理念,举办“生活禅夏令营”,于大陆首开佛门之新气象,光射斗牛。于河北,公倾十五年之心力复兴赵州祖庭,于二〇〇三年厥功乃成。于湖北,公应本焕老和尚之邀,于癸未秋,继主黄梅四祖正觉禅寺,历十年有余,为复兴四祖禅法,重振东山法门,殚精竭力,宵旰用心,一路龙天护佑,法雨缤纷。其自赞云:“七旬承道信,八旬侍弘忍;五载当阳道,玉泉度门兴。”
如公所言,河北赵州、湖北黄梅,乃其一生精心养护之试验田,欲为中国佛教之未来,开启一条光明振兴之路故。有识之者,凭心而论,公毕生之探索、实验,确为中国佛教振兴之理性光明选择,堪称是太虚大师人间佛教理论在中国当代佛教史上之最璀璨成果。
慧公一生,难行能行,难忍能忍,秉持“不忍众生苦,不忍圣教衰”之大悲愿心,始终保持视一切逆境违缘为修道增上缘之圆顿智慧心,逆流而上,求学求道,成人成才,千锤百炼,日臻化境,发菩提心,行菩萨道,如实而行。菩萨行者,此之谓也。
吾与慧公一九五五年乙未冬期相识于江西云居山真如禅寺虚云老和尚座下,公乃吾同门学长,亦为吾圆具三坛大戒之第三引礼师,风雨同舟,砥砺扶持,六十载相识相知,一甲子法谊情深。慧公少年聪颖,敏悟过人,深得云公老人赏识。在云山初识,吾即知其善作诗文,且颇具禅意,心生赞叹。“浩劫”之后,慧公主笔《法音》二十载,以文字般若,结最胜法缘,宣化法音,功德无量。尤重佛教文史资料之保存,广搜博采,先后主持影印《现代佛学》、再版《法音》二百期,皆为当代佛门重要文献。更历五十年,不忘初心,念兹在兹,汇编吾等先师虚云老和尚之《全集》,圆满云公老人座下众弟子之夙愿,功在千秋,泽被后世。
古人有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佛教讲世出世法之圆融无碍。慧公之心系佛教,难忍能忍,难行能行,觉悟人生,善用其心,可谓立德。传持宗门,弘化南北,复兴丛林,倡生活禅,奉献人生,善待一切,可谓立功。而其立言,则一生勤于笔耕,多有述作,淑世导俗,诲人不倦,有大量法语、开示、文记、诗偈等,篇幅之广,数量之多,洋洋洒洒,数百万言,堪比古人。生前已有《柏林禅话》《双峰禅话》《入禅之门》《生活禅钥》《坛经一滴》《心经禅解》《经窗禅韵》《空花佛事》等著作行世,法缘殊胜,众生欢喜。今慧公门下弟子,为保存史料,传之后世,多方搜罗,精心整理,文以类聚,编纂成册,名之《净慧长老全集》,以报师恩,善莫大焉!余嘉其志,随喜无量。公之生活禅思想与智慧功德,必有赖于是编而灯传无尽也。
印与慧公,曩昔同师虚老,半生共事,情同手足。今慧公先赴莲台,印不惜打葛藤一上,勉为慧公一生之功业,开启末后一段光明,为后代儿孙,照天照地去在!
己亥年四月本师释迦如来圣诞吉日云居同门传印序
于江西庐山东林净土苑